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沪语是海派文化的根基;是城市的烟火气,有着强盛的生命力。
十几年前我曾在一家民营公司就职。当时,这家企业通过猎头公司引进了一名销售总监,总监三十来岁,年富力强,北方人。第一次总监召开会议,一位夹杂着川沙口音的师傅用上海话发言,还没讲两句,总监立马制止:“请不要讲上海话,以后开会一律用普通话。”师傅突遭抢白,于是改讲普通话,讲不好又紧张,疙里疙瘩,我们听着难受得连吞咽茶水都困难。在上海不能讲上海话,这是什么歪理?本土员工很不买账。虽然总监本人听不懂沪语是一大因素,但开会的差不多有一半是外地员工,他提出的要求也不无道理,只是命令式的口吻让人听着不舒服。
本埠有一说:往上数三代都不是上海人。我外公外婆也是20世纪三十年代从苏浙来沪打拼的外地人。外婆一直乡音难改,她为此十分苦恼,说讲不好上海话蛮吃亏的,出门买东西,与邻居相处等,经常会被另眼相待。但外公就不一样,他当时在一家洗染店工作,也许是迫于生计,又或许有语言天赋,他不仅能说一口“石骨铁硬”的上海话,还会简单的英语。因为需要上门为客人送洗熨好的衣服,其中不乏外国人。拿我外公的话来说,来上海混,语言是敲门砖,连上海话都说不好,怎么融入当地?凭借着自身的努力,外公后来在静安寺开出洗染店,做了小老板。这个过程,想必与他一口“石骨铁硬”的上海话不无关联。
时过境迁,而今,随着大量的外来人口进入上海以及多年来推广普通话等因素,沪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式微的尴尬。甚至连上海人之间的交流也时常会用普通话。长此以往,上海话岂不是要“销声”?
或许我是杞人忧天了。前不久,我有一位外地亲戚来沪。会面时,亲戚还带来她的老乡:一位沪上人才引进的女博士。交流的时候,我自然是讲普通话。然而,女博士却再三要求我说上海话。她说自己已经落户上海,将成为新上海人,想学上海话的心情尤为迫切。公司里虽然有不少本地同事,但他们都说普通话,她周边很难听到上海话。为此,她花了一万多元学费,专门报了“学说上海话”的课程。她认为自己要在上海长期生活,就该学会当地方言。
无独有偶,小琴也为她女儿报了“学说上海话”。小琴与我相识多年。十几年前,她从江西考入上海的大学,毕业后便留在了本地发展。或许她丈夫是上海人的缘故,如今的她已能讲一口较流利的沪语。我问,你们家几乎都是上海人,怎么还要花钱学上海话?她说自己的沪语毕竟洋泾浜,原想着她那讲一口上海话的婆婆能够教孩子讲沪语,不料婆婆总是顺着孙女说普通话,她还得花钱让女儿学上海话,真是哭笑不得。
“抱怨”完婆婆,小琴又面露几分得意地说,发现没有,像我们这些能够在上海定居,事业发展顺利的外来人,大都会讲一口上海话。被她这么一说,我脑海里过了过我所熟悉的外来朋友,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。这么说来,前辈打拼者,如我外公这样的观念,依然没有过时呀!
近几年,我在一本社区杂志发挥余热。有一次召开社区作者会议。用普通话发言的我,不知怎么说着说着竟感觉舌头累,特别想说上海话。这么一想,其实人到了一定的年龄,语言也会叶落归根。于是,我冒昧地征求在座的新上海人意见,能否用上海话发言。不料,他们齐声回应,好呀,没问题!有的说能听懂上海话,有的说想学上海话。是呀,沪语是海派文化的根基;是城市的烟火气,有着强盛的生命力,怎么会就此“销声”呢?当更多的新上海人想学上海话,我们的老上海人是不是应该将传承和发展上海话视为一种责任?
忽然,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位销售总监。如果他还留在上海,如果我们还能相遇,大概他也会对我讲上海话了吧。(周珂银)